天与地,被一道矗立于荒原尽头的石碑粗暴地分割开来。

石碑之后,是正常的世界。天空是铅灰色,大地是枯黄色,风中带着尘土与草木的干燥气息。

石碑之前,是截然不同的死界。一片无边无际的暗红色浓雾,如凝固的血海,死寂、粘稠,静静地匍匐在大地上。那雾气仿佛拥有生命,缓缓蠕动,吞吐着令人心悸的死气。

楚牧元就站在这道分割生死的界碑前。他浑身浴血,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,那是数日前从那位元婴大能的威压下侥幸逃脱时留下的道伤,至今仍有丝缕寒意侵蚀着经脉。他已经连续奔逃了五天五夜,精神与肉体都已逼近极限。

身后五百丈外,三道璀璨的剑光破空而至,悬停在半空。剑上站着三名身穿月白道袍的修士,衣袂飘飘,神情冷漠,正是太上忘情道的执法弟子。

“魔头楚牧元,你已无路可逃。”为首的弟子居高临下,声音不带一丝情感,“前方乃是血泪古战场,生灵禁区。你若进去,顷刻间便会化为脓血。束手就擒,随我等回宗门受审,或可留一具全尸。”

另一人嗤笑道:“与这等魔头废话什么?他屠戮同道,罪大恶极,便是神魂都该被镇入九幽,永世不得超生!”

楚牧元没有回头。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红雾,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、混杂着怨毒、不甘与疯狂的冰冷气息。

识海中,燕赤霄的声音焦躁如焚:“小子,别犹豫了!后面那三个废物随时会动手,退则必死无疑!进这片死地,你还有一线生机!”

一线生机?

楚牧元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。他回望了一眼身后那片尚有光明的世界。那里曾有他的家,有他的爱人,有他所珍视的一切。可如今,家已成废墟,爱人刀剑相向,整个世界都将他视作必须铲除的毒瘤。

那片光明,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。

既然被世界遗弃,那便索性做一只咬人的孤狼。

“冥顽不灵!”见楚牧元毫无反应,为首的执法弟子失去了耐心,并指成剑,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射来。

“进则九死一生,退则必死无疑……”楚牧元低声重复着燕赤霄的话,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然的疯狂燃尽。

面对那道致命的剑气,他竟不闪不避。就在剑气即将及体的瞬间,他猛地反手,将一直紧握的念兵【离恨】狠狠刺入脚边一具早已腐烂、被煞气侵蚀得不成人形的兽尸之中!

“以怨为引,以煞为柴……共鸣!”

“怨气殉爆!”

他不是在攻击,而是在“点燃”!

随着他一声低吼,【离恨】中蕴含的极致怨念如同一颗投入油锅的火星,瞬间引爆了兽尸内残留的死气与不甘。这股内部的能量,又与古战场边缘无处不在的浓郁煞气产生了高频共鸣!

“轰——!”

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,那具兽尸轰然炸裂!漫天腥臭的血肉混合着污秽的碎骨,化作一片密集的霰弹,铺天盖地地朝后方三名执法弟子席卷而去。

三人脸色剧变,匆忙催动护体灵光。然而,这由怨念与煞气引爆的污秽之物,对纯净的灵力有着极强的腐蚀性。灵光护罩在接触的瞬间便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迅速变得黯淡,更有几滴腐肉穿透屏障,溅在一名弟子的脸上。

“啊——!我的脸!”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,那名弟子从飞剑上惨叫着坠落。

另外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阴毒招式骇得手忙脚乱,阵型大乱。

趁着这短暂的混乱,楚牧元没有丝毫停留,纵身一跃,决绝地投入了那片仿佛巨兽之口的暗红浓雾之中。

冰冷、粘稠、腥甜的雾气瞬间将他吞没。视线、听觉、乃至神识,都在进入的刹那被彻底剥夺。

紧接着,是深入骨髓的剧痛。

无孔不入的煞气,如同亿万只无形的毒蚁,疯狂地顺着他的毛孔、伤口钻入体内,贪婪地啃噬着他的血肉、经脉、骨骼。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,流出黑色的脓血,一股剧烈的腐臭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。

他的意识在急速涣散,仿佛要被这片充满了无尽负面情绪的雾气同化,成为其中浑浑噩噩的一缕怨魂。

“守住灵台!运转我传你的《吞煞锁魂法》!”燕赤霄的厉喝如惊雷般在识海中炸响,“别抵抗!把它们当成你的炭火!锁住它们,燃烧它们!”

剧痛中,楚牧元凭借着最后一丝清明,忆起了那门口诀。他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抵抗,任由那毁天灭地的煞气涌入。

“封闭痛识,锁魂于内,以身为炉,炼煞成罡!”

他牙关紧咬,强行封闭了对痛觉的感知。下一刻,更加狂暴的能量在体内乱窜,仿佛要将他彻底撑爆。他发疯似的在地上翻滚、抽搐,身体时而僵直如尸,时而蜷缩如虾。

这是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过程,是在清醒中感受自己被一寸寸“杀死”,又一寸寸“重塑”为非人怪物的过程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那足以让金丹修士都心神崩溃的痛苦与混乱渐渐平息。楚牧元停止了翻滚,浑身剧烈地颤抖着,缓缓从地上支撑起身体。

他低头,看向自己的手臂。

原本的皮肤已经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片青黑色的、如同尸体放久了才会出现的斑块。一股冰冷的、不属于活人的气息,从皮膜之下渗透出来。

他活下来了。

以一种半人半尸的方式。

一声压抑至极、分不清是痛苦还是解脱的嘶吼,从他喉咙深处挤出,沙哑得不似人声。他站在这片红雾死界中,明白从踏入此地、修习此法的那一刻起,自己就踏上了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异化之路。

就在这时,一股前所未有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饥饿感,如野火般轰然燃起。

那不是对食物的渴望,而是一种针对“生命精气”的、近乎疯狂的贪婪。